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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恩新是意外撞见了这一幕。

    作为前FIY的成员,他当初进队伍的时候,余缺正如日中天,是当之无愧的、统治联赛的大魔王。他和很多想打职业的人一样,仰望着他,希望有一天能站在他身边,同时也想打败他。

    没人不想打败他。

    当得知自己通过考核,进了FIY的时候,他是极其兴奋的。要见到余缺了,他会和余缺是队友,这怎么能不兴奋?但隔着屏幕见人和现实见人完全不一样。他期盼着,计划好了见面时要和余缺握手,再拥抱一下,哪只手都计划好了,提前演练了很多次,但到最后全部没能用上。

    余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,点了下头算是招呼,一句话也没说,更别提握手。

    这让他有种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轻视和羞辱,如同被当众给了一耳光。

    虽然大家都见怪不怪,说余缺就是这个性子,说他私下很“独”,几乎不待见任何人,平日和每个人都隔着一段距离,像是别人身上有未知的病菌、能感染到他一样。但刘恩新还是觉得无比窝火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想要赢过他的心抵达了顶峰,甚至被教练几次说了心态问题,再不改正,就得去当替补。他勉强调整了一下,尽量用客观的眼光去看余缺,然后他便发现——余缺是有资格目中无人的。

    他游戏意识高明,思路超前,操作顶尖,打游戏的基本都容易口嗨骂人,但他从来不。FIY连续进行了几年的比赛,队员在换,只有他永远站在队伍的核心。

    他也一直在赢。

    每个人在仰望他,就像仰望永远那轮会挂在天上的月亮。所以,他孤傲是应该的,天才和凡人本就是云泥之别。刘恩新不断用这句话掩盖住内心深深的不满。

    但现在,月亮落进了污泥。

    那个高傲的、目空一切的余缺,会平等的讨厌每个人的余缺,此时竟然落在一个男人手里,就在这无人的角落,被摸得身体颤抖,眼睛发红。他眉头皱那么紧,竟然都没有推开对方。

    那人要亲他,他居然只是说“这是在外面”。

    假如不是在外面呢?

    这可真是……

    如果有人现在问刘恩新是什么感觉,他只有一句话:你余缺也有今天!

    高高在上的人跌入泥尘,那个坚不可摧的形象顷刻颠覆,刘恩新之前按捺下的恶意就开始疯狂喷涌而出,嘴里吐出的字句,也是直白的嫌恶:“余缺,你被包养了?还是被男人?”

    余缺指间夹着烟,皱眉看向来人,对方脸上混杂着看好戏、轻蔑以及明晃晃的嘲笑:“牛啊你,好好的游戏不打,去卖屁股,多少钱一夜啊?”

    像是只烦人的苍蝇。

    余缺瞥了他一眼便收回,对那些话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,不予理会。

    又来了,又是这种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眼神。刘恩新突然感觉到一种比初见时更加难堪的羞辱和愤怒:凭什么?你都被包养了,还高傲个什么劲儿?

    “装什么呢?”他三步并作两步,要上来扯余缺的胳膊:“哦,我知道了,拿过冠军的身价高是不是?你多少钱一夜?”话刚说完,还未近身,就被一脚踹飞出去。

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余缺叼着烟,慢条斯理地将脚收回,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在地上蜷缩着,像是虾米一样来回打滚和□□,因为痛觉整张脸和脖子都呈现出充血状态,大张的嘴里甚至掉出了口水。

    真恶心。

    余缺眼中流露出些许嫌弃,不想和这种脏东西呆在一起,便忍着腹部的绞痛,变回了有外人在时那种从容又淡漠的状态,提步走过。

    “余缺!!你他妈的,啊,好疼——你怎么敢的?!”他试图去抓余缺的脚。

    此时的屋内,贺危接到一通电话,一边听一边回应,没注意到一直被他拉着说话的罗摩,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苏雾注意到了。

    虽然喜欢吃瓜看戏,但要是罗摩和许烬两人真在外面打起来,那就坏了,以防万一,她起身跟了出去。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是,她先见到的不是罗摩,而是余缺。现场氛围也有点不对,作为一个很会“读空气”的人,苏雾往地上那人看了一眼,有些迟疑的开口询问:“余总,这人是谁?”感觉有过节的样子啊。

    余缺:“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那句“余总”一出来,刘恩新脑子都轰鸣了一声,他意识到,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,但他不愿相信。再加上余缺那句“不认识”火上浇油,他脑子一热:“余缺!装你妈的逼啊!和旁边那婊子合起伙骗我是不是?你俩婊子配狗……”

    手里拿着颗棒棒糖的罗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,在余缺眼神森寒的瞬间,抬脚狠狠踩向了这人的手背,又在杀猪般的嚎叫声中,使劲地碾了碾,语调慵懒又冰冷:“再骂几句试试?”

    “啊啊啊啊我操你妈啊——”他忍着剧痛想把手挣脱出来,但背后又传来钻心的疼,大力袭来,他不受控的面朝下扑在了地上,所有辱骂都成了痛嚎。许烬单脚踩在他的背上,手里还拎着瓶冰水,声音带着淡淡的烦躁:“吵死了。”

    太疼了,无论是手还是背,都钻心的疼,刘恩新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:“我要报警!啊——我要报警!!”

    余缺表情淡漠:“一点医药费而已,我还出得起。”也就是在蓝星,还有警察和律法给他兜底,换成修真界,他早就死了千百回。

    旁边的苏雾虽然没搞清楚前因后果,但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监控,也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:“谁怕你啊,监控都拍下来了,你嘴不干净,自己找打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时间,之前路过发觉不对劲的服务生已经带了一串人过来,试图劝架。罗摩和许烬没有不依不饶的意思,均从善如流地退开,任由刘恩新被服务生搀扶着坐起来。

    值班经理两头劝,让大家消火。

    包厢里一连出去了好几个人,没一个回来,之前大家聊天吹水的声音大,才没听见什么动静,现在外面动静那么大,包厢内稍微

    安静了一瞬后,接二连三地走出去,乌泱泱的一群人:“余总?罗总监?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,这发生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走廊里都是人,隔壁包厢的也打开门看热闹,余缺手上的烟刚好抽完,隐隐的一点火星亮着,他随意地将其碾在垃圾桶上方的金属烟灰缸里,淡淡的一点火星就此泯灭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算不上事。

    中间的餐厅经理嘴巴都说干了,余缺全程无所谓报警与否的态度,刘恩新被扶起来后甩了半天的手,一直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余缺,但他没有再说话,最后也没报警,被服务人员好说歹说扶着走了。

    贺危接完电话,挂断后才猛然发现包厢里就剩下他一个人。好家伙,饭还没吃,转移阵地了?怎么还不叫他啊?不等他想明白,门又被推开,一群人又乌泱泱地回来了。

    员工们叽叽喳喳,问苏雾怎么回事,她也云里雾里呢。问余缺,余缺只说:“是之前就不对付的一个人。”虽然当时还没什么冲突,但他对恶意一向感知敏感。

    大家“哦”了一声,餐厅的服务人员赶紧上菜,食物的香气岔开了大家的注意力,包厢内再次回归了热闹的气氛。

    贺危给了余缺一个“从实招来”的眼神。

    冰水裹着层毛巾,被放在了小腹处,余缺偏头,张嘴含住了罗摩递过来的糖:“没什么,不用在意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来了,小事不算事,所以不用告诉我,大事我帮不上忙,所以也不用说是吧?”这话激起了贺危某些不好的回忆,顺势开启念叨模式:“不是我说你余缺,你这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?我知道有些事我帮不上忙,但你都遇见了,告诉我,能想办法的咱们能一起想办法,不能的,我多少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遇见了刘恩新,”余缺面上露出些许无奈:“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,被我揍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狗日的!”贺危顿时起了火,嘴上也不留情地骂了几句脏话。他对刘恩新没一点好感,之前是他将人一手带出来,结果回头这人却搞起小动作,余缺走后,FIY面临解散的地步,其中他就出了不少力。

    两人说着话,中途余缺手机响起提示音,翻开一看,是之前黑客事件中,留下联系方式的一位警察。

    这事因为牵扯太广,迟迟不能开庭,警方后续可能还需要余缺再次作证,因此在做完笔录和提交了证据后,说可能会看案件进度联系他。

    现在那边发来了消息,但并不是说案子本身,而是说这个组织的头目、也就是那个给自己取了代号叫“天罚”的人,他似乎和邪/教有什么牵扯。

    警方本来没注意到这些,案子已经够复杂了,他们对线索都头疼得不行,但随着调查深入,感觉这人疑似被洗脑过,紧接着还从他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邪/教的类似标语,现在正在加派人手侦查。

    涉及到具体的证据,警方没有说得太细,只是考虑到余缺在抓人这事上当属头功,加上事件后续发酵热度扩散,他们有些担心余缺的人身安全,因此才发来消息,说假

    如周围有可疑人员,一定要及时报警。

    那边同时拍了张照片过来,说图中的标志似乎和邪/教息息相关,假设余缺后续有看到类似的图案,也务必及时联系警察。

    简单回复了句“明白”后,余缺双指将图片放大,上面是一个有些奇怪的、变形的八卦标志。

    很眼熟。

    余缺伸出手,纤薄的黑色皮质手套勒出了手指的关节,上面戴着一个造型古朴、和周身打扮稍微有几分不契合的戒指。在贺危疑惑的目光中,他将戒指取了下来,通过转动着查看内圈,能发现戒指内壁上连续刻画的图案,正是变形的八卦图案外面那一圈。

    这是留在许烬身上的那枚乾坤戒。

    之前2247解释过,在没有系统保护的情况下,乾坤戒由于是“截取了小片时空法则”形成,很容易在穿梭途中被吸收,按理应该全部遗失才对。但许烬手上的这枚乾坤戒虽然也有损坏,却保留了下来,这点曾让余缺感到非常奇怪。

    他想不明白,便一直搁置着。

    但现在,警方发来的图案,让余缺联想到了戒指的来历——这是从毕泫手上抢过来的。

    乾坤戒在修真界其实是个相对稀罕的物品,和乾坤袋不一样,由于炼制中需要截取小片的时空法则碎片,因此极大地提高了制作门槛,基本只有高阶炼器师才会制作,价格昂贵,市面流通较少,有时甚至需要到拍卖行才有。

    刚在修真界闯荡时,余缺别说乾坤戒,就是灵石都没两颗,因此从毕泫手里抢到之后,理所应当地将战利品戴在了自己手上,供自己使用。

    那么多年过去,他没觉得这枚乾坤戒和别的有什么不同,都是装东西的,也从未出过错。戒指内壁上的花纹,他只简单的跟天机楼的标志联系起来,认为是炼器师习惯性地将其绘制在上面。

    但现在,天机楼的标志出现在了蓝星。

    余缺本来就一直觉得毕泫很邪性,那么多次的追杀,总因为一些意外造成失手,不是对方有增援就是别的因素介入,甚至可能因为某个不起眼的石子。最后在他作为新任天机楼楼主的继任典礼上,余缺带着许烬的势力一起,实力差距摆在那里,毕泫死前竟然还差点拉下他垫背。

    现在回想,其实整个天机楼都很古怪。

    这个宗门的弟子团结到诡异,就连好恶都格外统一。余缺遇见过那么多的无来由的恶意,但同一宗门,弟子的性格也是不同的,有人想对他动手,旁边偶尔也会有人出口阻拦,只有毕泫他们从未有过。

    天机楼的弟子,好像永远会站在毕泫身后,以他的喜为喜,以他的厌恶为厌恶。别人出手前还会撂下几句狠话,讥讽几句看他的不顺眼,但天机楼弟子,似乎是仅仅凭着直觉就会认定是他,名字都没确认过,就会直接动手。

    余缺一度感觉奇怪,他们是怎么确认自己的呢?

    他能确定不是因为这枚戒指。因为在得到这枚戒指之前,就已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形。

    余缺拿着戒指沉思,

    旁边的金色光团适时开口:“用户运气值已上升1%。”就像是某种提醒,余缺借着手机遮掩动作,展开系统的金色面板,【异常状态】那一栏上,以往通常持续维持在-10%到-20%之间的数值,现在变成了5%。

    2247:“已为用户调出运气数值变化相关日志记录。”

    从时间看,就在黑客组织被警方一网打尽的那天,也就是那个“天罚”被拘留的当天,他的运气数值从0增长到了4%,今天警方发来图片的时间,又增加了1%。

    到了此时,余缺才意识到,自从回到蓝星后,之前那种随时随地就会感知到的恶意好像都不见了。他不管是开游戏公司,还是做其它的什么,都没有再遭受到无缘由的恶意。

    过往的经历,毕泫的奇怪态度,天机楼统一的好恶,以及这个“天罚”,此刻,这些细碎的线索突然串联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余缺几乎能断定,天机楼那些人一定对自己做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可他们会做什么?又是怎么做到的?

    作为蓝星人,余缺在踏上修行路前,他没有和修真界的任何人产生过交集,对方是怎么算计到他的?还有现在出现在蓝星的这个标志,他们是在自己回到蓝星后才出现,还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,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?

    蓝星是没有灵气的,修士在这里又不能修炼,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呢?

    余缺拧眉,一顿饭吃得颇有些没滋没味。他不怕未知的对手,但有毕泫这个前车之鉴在,让他不由得有些怀疑,蓝星会不会也有个和他类似的存在。

    如果有,那这一次,他想杀掉对方就必须得更加谨慎。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“余总拜拜,明天见!”

    “大家路上小心,余总再见!”

    第二天还得上班,大家聚餐的时间没拖太长,酒也几乎没碰,下来后还有些意犹未尽,一路互相交谈着,又各自乘车离开。余缺和贺危走在最后,送最后几个员工上了车,他们并不急着回家,一起在马路上走路消食。

    暗蓝的夜色中,整条街道上的霓虹铺成了晃动的星河,街边琳琅满目的蛋糕店透过橱窗散发出温暖的橘色灯光,空气里甚至能嗅到那种自然的面包甜香。

    气温适宜,氛围松弛,贺危忽视了走在后面的罗摩和许烬,和余缺聊起福利院的事。

    “吃饭前他们给我打了电话,说何院长年纪大了,去世了。”贺危手里拿着烟,打火机亮了几次,没点,又揣回去了:“之前你走的时候,所有积蓄都托我捐给他们,但钱太多了,我怕你不在他们瞎搞,就做主找了家监督的机构,同时指定你最信任的何院长对接。现在她去世了,有些手续要重新走。”

    虽然知道她年纪大了,都已经是满头银发,但上次见面看着还精神奕奕,走路虎虎生风,现在突然说人走了,贺危多少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。

    余缺轻应了一声:“我会抽空去院长墓前上香。”

    “嗯,说起上香,之前清明扫墓

    的时候我就记着要问你,结果中间又忘了。”贺危挠了挠头,小心地觑了余缺一眼:“你姐的墓在哪?怎么说我也该去看看她。”虽然没见过面,但那几年带余缺的时候,没少吃她做的炸丸子,交情这东西说深不深,说浅不浅,贺危心里是拿她当朋友的。

    余缺脚步当即停滞下来,抬眼看他。

    贺危见状叹气,拍拍他的肩,手下稍微用了点力:“好了余缺,心里要实在过不去这道坎,你就跟我去喝酒。你姐人都已经走了,你要学着放下,不然她也不安心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墓。”

    贺危愣了下:“啊?没有墓?为什么没有?”

    余缺别过脸,手指微蜷,摩挲着、慢慢转动上面戴着的戒指:“因为我没抢回她的尸体。”

    因为我没用。

    “不是,什么意思?尸体为什么要抢?”贺危急了,去掰余缺的肩膀:“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为什么余珍年纪轻轻人就没了,还连尸体都没留下?

    人很奇怪。没人看见的时候,那些痛楚好像是麻木的,好像痛得都不怎么真切,余缺会铭记,但他不会流泪,不会期盼别人的理解,也不渴望别人的安慰,他只会把那些记忆当做磨砺刀锋的石头。但现在看见贺危眼里真切的关心,那些伤口上的痛楚,像是被突然激活了。

    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恐惧,甚至下意识地想——贺危应该再离他远一点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该离自己远一点。

    “余缺?”

    贺危察觉到他状态不对,甚至有那么一秒,余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陌生。但再看时,余缺的脸突然变得煞白,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,都终止在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中。

    手机铃声突然吵闹起来,贺危慌忙地要给余缺拍背,又想接电话,一时间手忙脚乱,哪头都顾不上。此时,一双手从余缺背后伸出,将人揽在了怀中。

    是罗摩。

    余缺还在咳嗽,他试图压下去,但没有成功,将脸埋在罗摩的肩头,咳嗽声闷闷的。罗摩给他顺着背,话却是冲着贺危:“没事,他只是呛到了。”

    贺危也来不及思考那么细,老婆在电话里质问他这么晚为什么还不回家,是去哪儿野了,他蔫头耷脑地听训,眼睛偶尔看向余缺。

    他咳得厉害。

    虽然罗摩在给他顺着背,但好像丝毫不起作用。旁边的许烬招手拦了辆计程车,对贺危道:“你回家吧,我先送他。”

    “哎?不是,明天你不上课啊?”贺危一只手捂着听筒,只听见许烬说了句“赶得上”,劝都来不及劝,三个人都挤进了车里。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。

    城市的霓虹拖出了长影。

    坐进车里,余缺依旧靠在罗摩的肩头,身体近乎是完全嵌在了他怀里,偶尔咳嗽一声,鼻息间都能感受到一股血腥气。

    ——是金丹撑不住要碎了。

    许烬紧紧握着他一只手,罗摩在抱着他,三具躯体塞在后座显得拥挤,但余缺恨不

    得能再狭窄一些。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,即将跌落的境界,金丹碎裂的疼痛,让他隐隐生出了一种恐慌。

    一种好像再努力,也不能强大起来的恐慌。

    许烬:“师傅,麻烦开快一点。”

    前排的司机瞄了眼后视镜:“前面就是医院,要停一下吗?”

    “不用,家里才有药。”

    汽车飞驰而过。

    下车后怎么走的最后一段路,余缺已经完全留不下印象,他有意识的时候,身体已经陷进了柔软的床铺。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开,连眨眼都变得极为缓慢,四周的空气好像很稀薄,他无意识的微张着唇,呼吸很重,罗摩在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。

    白日里极度冷漠的面孔上,此时流露出无法掩盖的痛苦和脆弱。这是他吗?

    这是他。

    意识因为疼痛时而模糊时而清醒,他感觉喉间变得极度干渴,紧接着,他就尝到了温热的血。是许烬划破了手腕,抵在他的唇间。

    这是世间无解的毒,也是他逃避痛苦的药。

    他克制不住地吸吮着那处伤口,像是在汲取自己为数不多的力气,金丹碎裂的疼痛渐渐模糊起来,取而代之的,是如梦似幻的愉悦和一种轻飘飘的、仿佛羽毛在空中飞舞的痛感。

    他的感知好像渐渐清晰起来,能感受到许烬手腕处,伤口被温热的舌尖舔舐时、那种微妙的痛和痒。

    他的感知好像也渐渐模糊起来,所有的痛苦,所有不可言说的伤口,都好像在被看不见的手一一抚平。

    在这种独特的、无法言说的体验里,余缺对痛觉和愉悦的界限越来越模糊。

    为数不多的理智,催促着许烬将手拿开,但他刚试图后撤,余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,接着,在伤口处轻咬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呃—”几乎是瞬间,许烬的脸就像是被热气熏染过一样,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,那只被抓着汲取血液的手攥成了拳,手臂上肌肉绷出了明显的青筋。他的本体还在看他,在轻咬着那处伤口,又用舌尖一寸寸地舔舐过去。

    这让许烬眼中无端地多了几分攻击性,原本被共享的痛苦在此刻好像都成了欢愉,他的嗓音变得低而哑,低念着余缺这两个字,身体不自觉地倾身靠近,喉头发痒,俯身嗅了下本体脖颈处的混合着体温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的手一寸寸地顺着柔韧的腰往上,试图将外面碍事的西装剥离,只放在衣扣上,就被一掌击落,滚落到床下。

    很沉闷的一声响。

    许烬咬牙抬头,只见罗摩将人重新抱回了怀里,眼神如刀:“想死吗?”

    情绪上头也得有个限度,过量的毒素,以现在本体的身体情况,根本承受不住。

    虽然知道这道理没错,但许烬就是莫名感到不爽,特别是看到罗摩将本体紧紧拥在怀里,将手按在本体的后腰缓缓摩挲的时候,那种难以言说的不满抵达了顶峰。罗摩抬眼看向他,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,皆表现出无形的搏杀欲。

    但谁也没动。

    对峙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,余缺太难受了,他下意识地寻求能缓解痛苦的方式,在罗摩的脖颈处咬了一口,吸吮血液。

    “嘶—”罗摩轻抚着他的后颈,又因为血液没有毒素,被嫌弃的推开,低笑了一声:“可以了,忍耐一下。”

    但疼痛不是想忍就能忍下的。

    余缺还是很难受,难受到许烬下意识想继续喂血,又只能按捺着、呆在旁边握住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没有了毒素作用,各项感官再次变得明晰,余缺整个人都绷紧了,他试图蜷缩起来,身上的西装也因此凌乱,他再次感觉到呼吸困难。罗摩将领带抽出,又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,视线流连在微仰的脖颈上。

    很白皙的肤色,隐隐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。

    刚刚喂血的时候,在脖颈上溅出了两粒血点。极艳丽的红落在白皙的肤色上,让罗摩瞳色微深,他注视着本体毫无防备的露出致命处的模样,注视着脖颈上凸起的喉结,手指轻碰了一下,喉结微颤,罗摩喉间发痒,他突然想用唇舌品尝一下脖颈上的皮肤——应该会有种无法形容的甘甜。

    温热的唇舌落下的时候,余缺发出了一声又哑又轻的闷哼,听在耳朵里,无端让人心底发痒。他胡乱地用手推了下罗摩的脸,耳边听见含糊地低笑:“不是疼吗?很快就不疼了。”

    此刻,所有理智全线崩塌,混乱的情绪占据主位。

    乌发交缠,余缺坠入了一场迷离又梦幻的梦境,细微的呢喃好像在耳边,好像又很远,冰冷的手指,炙热的掌心,感官被完全掌控,他面泛潮红,呈现出令人心脏发颤的昳丽艳景。

    临界点时,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罗摩的手。

    罗摩:“不可以吗?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许烬吻着他的手腕:“可以吗?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疼痛确实再次变得渺小,他觉得很渴,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。罗摩注视着他,眼神是宛如情人般的绵绵情意,但同时又不可抑制地带上了杀意,他摩挲着本体的脖颈,似乎想要收紧,又似乎只是想要摩挲那片肌肤而已。

    许烬舔舐着本体手腕处的一块皮肤,情绪的迷乱,让他对本体的血液也产生了极度的渴望。咬下去时,余缺因为疼痛蜷缩,他因此心痛,但同时也无可抑制地对舔舐那处伤口感到着迷。

    “余缺。”

    “余缺……”

    思维全线混沌,眼前好像全成了模糊的一片,余缺沉溺在虚无和迷离的氛围,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进入了梦境。

    梦一开始像是柔软的云,像是丝绸滑过肌肤的触觉,像是微风拂过细微的花朵。慢慢地,梦又从这种虚幻中脱离,画面渐渐变得清晰。

    眼前是枯黄的深秋,荒草萋萋,虫鸣挣扎哀婉,覆盖着姜黄色茅草的房屋上飘起青烟。一株高大的银杏树颜色金黄,叶子把满地都铺成了璀璨的金,炸着两个揪揪的布衣小童骑在牛上,铃声清脆。

    余缺看见自己踩过这一地的银杏叶,保持着和周围稀稀落落的村民的距离,不急不缓地走到村头最末的那处人家,跨过门槛时,被门口的大狗嗅了嗅。

    哦,差点忘了,这时候大黄跟他还没这么熟。

    心里想着这一句,视线再度随着脚步往里去,穿过堂屋,桌面上缺了个口的碗里堆着两个颜色不怎么好看的馍馍,他停了片刻,腹中的饥饿突然涌上,他差点用手去抓。

    但他只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选择穿过堂屋,走到了后院。

    看见熟悉的身影,余缺下意识地想叫一声“姐”,但实际上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,他像是被束缚在了身体里,只能当个看客。

    余珍背对着他,身上是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衫,她蹲在地上,正在用力的砸着什么。余缺视线游移,终于缓慢地落到了地面上。

    是一双随着重击在颤动的脚。

    又是“砰砰”两声,余珍突然停住动作,转过头来。她眼神森寒,从胸口到脸颊,全是喷溅状的血液。视线再次下移,这次,他终于看见了,被砸的是个同样穿粗布衣裳的男人。

    握在余珍手里的是块青石,粘腻地血液从石头上滴落下来,她已经将地上这个男人的脑袋砸得凹了进去。

    那是她父亲。

    她杀了自己父亲,手里拿着石头,眼中还有未褪去的杀意,看向了现场的唯一外来者——八岁的余缺。

    现场好像很安静,诡异的安静。

    余缺随着身体的视线,望向了不远处的枯井,接着又看向余珍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很平静的、没有丝毫恐惧的声音:“可以扔进那里。”小小的手指向了枯井。

    此时的余珍脸上还有几分未褪的稚气,染了血,笑起来有点令人胆寒:“你不害怕?”

    余缺感知到自己在摇头:“我杀过很多人。”不然活不到现在。

    余珍笑了,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血:“小骗子,你才几岁啊?!”

    余缺歪头看她:“八岁啊。”

    八岁的他,毫无心绪起伏地成了余珍抛尸的帮凶。

    秋风吹得人身体发冷,但拖行一个成年男人,还是让她热出了汗。余缺帮着拖尸体的时候,她一开始还不让,但在她短暂的休息中,余缺将尸体头朝下,塞进了井里。余珍稀罕的去捋他胳膊上的袖子:“让我看看,你这么小的胳膊,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?”

    被余缺躲过去后,她瞪过来一眼:“不许动!”很奇怪又很亲密的举动,或许是在她身上完全感知不到恶意,也或许是他太饿了,而她是唯一给过食物的人,余缺潜意识不想让她不高兴,便任由其捋起了袖子。

    露出里面密密麻麻、有新有旧的伤口。

    那双手停了一下,又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放下来:“你爹娘呢?”

    余缺乖乖站在原地:“我没有爹娘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爹娘,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?”余珍点了下他的鼻子。

    余缺:“他们不要我,把我扔了。”

    余珍定定看了他片刻,含糊地抹了把脸上的血,将他抱了起来:“我要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”余缺身体僵硬,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,梗着脖子试图离她远点:“我是个怪物,会给你招来厄运的。”

    余珍:“这话谁教你的?”

    余缺:“他们都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余珍用力揉了下他的脑袋:“他们懂个屁。”!<div class="exce"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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